[小學雞英語]
香港家長用吃奶的力催谷子女,有人以為,能夠說一口流利英語,用花俏的詞彙,牛津腔,就等於讓子女可以與世界接軌。那是一種狹隘。
數年前,雨傘運動後我訪問了捷克異見作家Ivan Klima克里瑪。他如一本「人肉歷史書」,十歲入集中營,青年入共產黨做記者,布拉格之春後被打壓數十年,與哈維爾、昆特拉一起地下寫作。
早前和學生到捷克,學生說,想訪問克里瑪。我警告:「訪問他不易,他的英語麻麻,捷克口音濃重,容易鷄同鴨講。」學生有心理準備,到現場還是被難倒。
八十七歲老人,在歐洲生活大半生;二十歲的香港年輕人,對歐洲世界認知有限。兩個世界之遙遠,不只是大家會不會說ABC可以連系上的。
別誤會,老人是智者,大智若愚那種。當他聽明白你的提問,答案還是滿有啟發,帶點黑色幽默和自嘲。
最初對話,同學以完整英語句子問問題,帶有前設抽象概念,老人不明白,問非所答。我忍不住插咀,以單字、手勢輔助,逐個弄清我們是否講同一件字。
例如問:「七十年代你創作的動畫有沒有政治意義?」我會拆為「卡通、政治?卡通、冇政治?」手勢指著左右手,像選擇題一樣。我的樣子誇張搞笑,學生在旁笑到肚痛。
一旦打開溝通的渠道,老人眼神發亮,講到不少有趣故事。他在被打壓的日子如何因為幫助創作大受兒童歡迎的捷克卡通,其黑名單名字得以在官方認可的戲院出現,得到一定收入,連秘密警察也因為知道他有份創作家傳戶曉卡通而態度軟化下來。
學生聽得津津有味,在香港一個年輕人難以想像這一切。最後學生也掌握了跨文化溝通技巧,英文也刻意變得簡單,越清晰越溝通得到。「what books you like?」「you dont write now, what you do?] 老人侃侃而談,讓同學看當年哈維爾的劇本,講警察如何在民主化後歸還禁書.
問:why police return samizdat? No need to.
答:Why not? They want to show they are new police, democratic police.(民主化後警察也想顯示他們是開明的)
學生愰然大悟。老人和我們談香港,談自由,談文學,談政治,他說話搞笑,逗得年輕人甚開懷。
我們學英語,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;我們忘記了,外語只是一個工具,讓我們接通陌生的世界,當中真正寶貴的,是異國歷史的教訓,是智者的觀點。
有時,我們太執著語言,卻忘記了如何與人溝通。打開世界的鎖匙,不是最深奧的詞彙,而是一夥同理心。